易经的第六十卦——水泽节卦

易经的第六十卦——水泽节卦

今天我们讨论易经的第六十卦——水泽节卦。

节：亨。苦节不可贞。

象曰：泽上有水，节；君子以制数度，议德行。

初九：不出户庭，无咎。

九二：不出门庭，凶。

六三：不节若，则嗟若，无咎。

六四：安节，亨。

九五：甘节，吉；往有尚。

上六：苦节节卦变临卦，贞凶，悔亡。

1. 释卦名

关于节卦名称之由来，传统易家认为当作“节制”、“俭约”讲，即有所收敛，不可恣肆施为，谓之节。而尚秉和先生则认为，“节”字当作“符节”讲，即古时所谓剖竹为符，合以取信。

我同意尚先生的意见，并且认为“节”字的“节制”、“俭约”诸义当皆是从其“符节”之本义上衍生而来，于是二者并不矛盾。

符节之行于中国，其所由来远矣。《史记·黄帝本纪》：“（黄帝）东至于海，登丸山，及岱宗。西至于空桐，登鸡头。南至于江，登熊、湘。北逐荤粥，合符釜山，而邑于涿鹿之阿。”这里的“合符釜山”，即是黄帝在釜山召集天下诸侯前来会盟，彼此剖符立契，共推黄帝为诸侯之盟主。

符节最初当是竹木所制，后来便发展成玉制和金属制。《周礼·春官》“典瑞”篇中亦曰:“牙璋以起军礼，以治兵守。”所谓“牙璋”即是玉制的兵符，周王朝用以作为调兵遣将之信用证明。

牙璋在春秋战国时演化为虎符，最著名的历史故事，有魏信陵君窃符救赵，信陵君所窃之兵符即是虎符。现存文物中，有秦时的阳陵虎符与汉时的新郪虎符，皆是铜质卧虎之形，剖为两半，一半在朝廷，另一半在地方。

阳陵虎符左、右颈背各有相同的错金篆书铭文十二字：“甲兵之符，右在皇帝，左在阳陵。”调兵之时，使者持在朝廷的那一片去到地方，与地方军事长官手中的另一片相合以取信，此谓之“合符”。

节卦之名，来自于符节易经的第六十卦——水泽节卦，于是节卦便有合义。在上一讲中我们说涣卦为离散之卦，然而天下大势，分久必合，涣卦至极则必将迎来新的天下一统，即所谓合，故涣卦之后继之以节卦。节者，合也。

若欲二者相契合，则彼此须要有所约束，于是从符节之中衍生出节制、俭约义。

以卦象论，节卦下卦为兑，兑者，缺也，即乾圆之上而有所缺口，呈凹形；而节卦上卦是坎，坎一阳居中而两阴在外，阳高而阴低，故坎呈凸形。兑凹与坎凸恰可以如锁钥般契合起来，故谓之节。

兑凹与坎凸相合则成一完整的乾体，故知水泽节卦来自于地天泰卦。泰卦下乾在内，为王为朝廷；上坤在外，为四境。泰卦九三阳爻从乾体之中脱离出来，往而去到上卦五爻处，便得到了节卦，此一阳脱离之过程，即好比君主之剖符拜将也，于是上卦成坎，下卦成兑。上左而下右，正如阳陵虎符的铭文所言，“甲兵之符，右在皇帝，左在阳陵”，下兑之节在朝廷而上坎之节在将军。

《孟子·离娄下》之开篇——

孟子曰：“舜生于诸冯，迁于负夏节卦变临卦，卒于鸣条，东夷之人也。文王生于岐周，卒于毕郢，西夷之人也。地之相去也，千有馀里；世之相后也，千有馀岁。得志行乎中国，若合符节。先圣后圣，其揆一也。”

上文中的“得志行乎中国，若合符节”，即可以用来描述地天泰卦向水泽节卦的转变过程。泰卦上坤为国，第五爻在上坤之中，故曰“中国”；九三阳爻往而去到上卦五爻处，此即“行乎中国”；九三阳爻来至上卦坤中，则变成坎，坎为志，此即“得志”；于是这个变动过程合起来即“得志行乎中国”。变成的水泽节卦上坎下兑，有符节之象，故曰“若合符节”。

孟子写这句话的时候，未必会想到易经卦象，但既然有此巧合，不妨权且借用，以帮助我们理解卦义。

2. 节卦卦辞

节：亨。苦节不可贞。

节卦是上坎与下巽若符节而契合之卦，能契合，故有信而可通，故谓之亨。亨者，亨通也。

苦节不可贞：苦者，巽象也；巽为兑口之倒，为草木，乃草木之恶者，可使人倒（胃）口也，故谓之苦。苦与甘相对应，甘者坎象，坎为饮食节卦变临卦，为可口之物，故谓之甘。是指符契之合乃锁钥之嵌，须两者凹凸相对，故坎凸与兑凹可以相契合，谓之“甘节”；而巽为兑之倒，亦为凹形，故不能与兑凹相合，此之谓“苦节”，苦节则不能取信于人，故曰“不可贞”。

以卦理论，节可以衍生为节制、俭约，节制俭约本是美德，但不可以至于极端，若至极端，则一者失去了自由度，不能够有所创造；二者节而至于苦，亦将有害于自身，那便不是美德了。于是“苦节不可贞”是在告诫人们即连俭约这样的美德亦不可以过度，要有所容予，也即生活中不仅只有规矩制度，亦需要有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。

苦节于人即好比是巴尔扎克小说里的吝啬鬼葛朗台，人生而至俭若此，则殊无趣味。

《世说新语》中亦有“俭啬”一章，颇记述了一些吝啬若葛朗台者——

郗公大聚敛，有钱数千万，嘉宾意甚不同。常朝旦问讯，郗家法，子弟不坐，因倚语移时，遂及财货事。郗公曰：“汝正当欲得吾钱耳！”乃开库一日，令任意用。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，嘉宾遂一日乞与亲友，周旋略尽。郗公闻之，惊怪不能已已。

这段故事是说郗超（小字嘉宾）的父亲郗愔大肆聚敛财货，郗超看不过，一天早上向父亲请安时故意将话题引到钱财上，郗愔觉得儿子不过是想要一点钱，就开库一日让郗超任意自取，却不料郗超悉数取来，将千万家财都散与了亲友。

郗愔的大聚敛便是苦节，乃是不可效法的。而郗超的一日散尽家财虽亦是不合节卦俭约之义，我却爱他的风流倜傥，有着一种豪迈在，正可以与苦节相平衡。

苦节于制度，则好比战国时侯商鞅、韩非、申不害等人所倡导的法家，他们提倡以严刑峻法、规章制度来约束民众的一言一行，最终被秦朝所继承。在秦制之下，黎民苦不堪言，于是很快揭竿而起，秦朝迅速灭亡，可知法家制度的严苛亦是行之不远的。

《汉书》中，宣帝刘洵曾经告诫太子说：“汉家自有制度，本以霸王道杂之。”所谓“霸道”即是法家所提倡的严苛制度，而“王道”则是儒家所提倡的宽柔政策，霸道、王道以杂之，则既不至于陷入纯粹法家之“苦节”，亦不至于倒向儒家的只有礼乐而无制度的松散境地。

占得此卦者，所为之事宜有所节制，然而不可至于“苦节”，须要留出一些自由度。

3. 节卦象辞

象曰：泽上有水，节；君子以制数度，议德行。

节卦上坎为水，下兑为泽，故其象曰“泽上有水”。

所谓数度者，即规章制度也。节卦下兑为口为说，上坎为德行，故有“议德行”之象；又节卦中间234爻成震为动为行，345爻成艮为止为度，故有“制数度”之象。合起来即“君子以制数度，议德行”，此言制定规章制度、道德标准以起到约束作用也。

4. 节卦爻辞

（1） 初九：不出户庭，无咎。

节卦乃是由地天泰卦变化而来，泰卦下乾为室宇，初九在乾室之内，未前往上卦，故有不出户庭之象。又初九爻变，则上下卦皆成坎，坎为门限，于是初爻在二门之内也，亦有不出户庭之象。

初九以阳履刚，其位得正，上有六四之应，当节之时，是能够约束自己之人也，故虽在下位勿用而亦可得无咎。

占得此爻者，能潜龙勿用，节制自身，则无咎矣。

（2） 九二：不出门庭，凶。

九二爻在泰卦下乾之中，故亦有不出乾体之象。又九二爻变，则下卦成震为足，上卦成坎为门限，234爻成坤为中虚，故有人在庭院而未出门之象，谓之曰“不出门庭”。

九二爻以阳履柔，其位不正，上无所应，当节卦之时，是不能节制自身者也。又九二为见田之龙，好比国之储君，不能节制自身则必将为九五之君所废，故谓之凶。

占得此爻者，勿因得志而恣肆妄为。

（3） 六三：不节若，则嗟若，无咎。

“不”者，否定之辞也，对于泰卦来说，描述的是泰卦的九三爻变，泰卦九三爻往而去到上卦这个过程即“不”。泰卦九三爻往而去到上卦五爻处，则成节卦，故谓之“节若”。

对于节卦来说，“不”亦是指爻变，节卦六三爻变，则下卦成乾，为合符之象，故谓之“节若”。若六三爻不变，则下卦成兑为口，故曰“嗟若”，即不合符也。

六三以阴履柔，其位不正，当节卦之时，是不能节者也。然而六三爻为诸侯，处上下卦之际，其地危厉，不节则将使自己实力受损，如此一者可以使财货在民而不在府，二者可以避免因积蓄实力而引起在上者的猜忌，反而因祸得福，故虽不节而亦无咎。

占得此爻者，能处晦自污，则将度过灾咎矣。

（4） 六四：安节，亨。

安者从女，六四爻变，则上下卦皆兑悦，为少女，234爻成离为中女，345爻成巽为长女，众女而集，居安之象，故谓之安节。以爻象论，六四爻以阴履柔，其位得正，上有九五之亲比，下得初九之应与，乃能安于其位而节者，谓之安节。

六四为公卿之爻，当节卦之时，能安于其位而有节制，则能亨通矣。占得此爻者，亦当如是。

（5） 九五：甘节，吉；往有尚。

节卦上坎为饮食为甘，九五爻居坎卦之中，为坎卦之主，故谓之甘节。

九五爻以阳履刚，其位得正，居天下之中，当节之时，是能以身作则而节俭者也，好比西汉初年之汉文帝，故能吉无不利。

《史记·孝文帝本纪》——

孝文帝从代来，即位二十三年，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，有不便，辄弛以利民。尝欲作露台，召匠计之，直百金。上曰：“百金中民十家之产，吾奉先帝宫室。常恐羞之，何以台为!”上常衣绨衣，所幸慎夫人，今衣不得曳地，帏帐不得文绣，以示敦朴，为天下先。治霸陵皆以瓦器，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，不治坟，欲为省，毋烦民。

汉文帝可谓当九五甘节之吉矣。

往有尚：泰卦九三阳爻往而至于上卦五爻处而成坎，坎为云汽，出于乾体而升上，故谓之“往有尚”。以卦理论，九五阳爻乃是可以与下卦合符契者易经的第六十卦——水泽节卦，故能取信，谓之有尚。故往有尚者，往而能取信于人也。

《史记·孝文帝本纪》中亦写道——

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，然上召贵尉佗兄弟，以德报之，佗遂去帝称臣。与匈奴和亲，匈奴背约入盗，然令边备守，不发兵深入，恶烦苦百姓。吴王诈病不朝，就赐几杖。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。常假借用之。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，觉，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，以愧其心，弗下吏。专务以德化民，是以海内殷富，兴于礼义。

汉文帝能得天下四夷之信赖亲比，可谓“往有尚”之至也。

占得此爻者，能俭束自身而有信于人，则将吉无不利。

又节卦九五爻乃君父之位，九五爻变则君父之阳不见而成地泽临卦，临卦对应乾之九二，于位为子为臣，有见龙在田之义。占得此爻则有臣弑其君、子弑其父之象。

（6） 上六：苦节，贞凶，悔亡。

苦者，甘之反也。坎为甘，上六爻变，则坎甘之象不见而成巽苦，故谓之苦节。

贞凶者，苦节不可贞也。上六爻变，则上卦成巽为倒兑，与下卦之兑不能合符契，故不能取信于人，谓之曰“不可贞”。以爻位论，上六以阴履柔，处节卦之极，是俭约而至极者也，物极则反，俭约至极亦是不可，故谓之凶。凶者，凶惧也。

悔亡者，能悔而后无凶也，此谓若能改变过分俭束之做法，则将不凶惧矣。

占得此爻者，过犹不及，何妨有所优容。

节卦至此就讨论结束了，谢谢大家！